今天的日记:进入赌场→全部财产输光!结束。
“全……输光了啊。”
看着空空如也的黑色007钱盒,以及对面那堆几乎要溢出桌面的、闪烁着诱人金光的筹码山,白流雪靠在椅背上,长长地、深深地吐出一口气。
胸口传来一阵沉闷的、真实的绞痛感,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,缓缓拧转。
如果将这视为获取“银时十一月”好感的必要“入场费”,或许不算昂贵。
毕竟,对方是执掌时间的神祇,其庇护的价值无法用世俗金钱衡量。
但理性上的认知,并不能完全抵消感性上那沉甸甸的失落。
那可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中小贵族家庭破产、能让最顶级的冒险者团队眼红发狂的巨额财富!就这样,在扑克牌的翻转与筹码的叮当声中,化为了对面那个抽烟斗的老头子面前的战利品。
当然,他还有“斯特拉蒂奥协议”提供的资金支持,账户里依然有可观的数字。
但那些冰冷的数字,与眼前这堆实实在在、触手可及、刚刚还属于自己、转眼间就被掏空的、沉甸甸的金币和魔法汇票,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。
失去后者带来的“实感”冲击,更为直接,更为……心痛。
人们常说,赌博输掉的钱,就当是花钱买了个“人生的教训”。
不。
那只是失败者聊以自慰的、苍白无力的“精神胜利法”罢了。
即便是“燕莲红春三月”那能抚慰心灵、调和情绪的加护,此刻也无法完全消除这种源自人性本能、对“失去”巨大财富的尖锐痛楚。
“呜……”
白流雪抬手,用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,尽管并未真的流泪,但那股憋闷感让他不自觉地发出了类似呜咽的鼻音。
他棕色的头发在VIP室水晶吊灯的光芒下显得有些黯淡,那双迷彩瞳里倒映着对面筹码的金光,却失去了些许神采。
“嚯嚯嚯……”
对面,将最后几枚大额筹码摞上筹码山顶端、正心满意足地清点着战利品的银时十一月,忽然停下了动作,抬起那双被银色烟雾笼罩的眼睛,看向一脸“肉痛”的少年,慢悠悠地开口:“好了,小子,你的赌注……老夫接下了。”
白流雪揉眼睛的动作一顿。
“我非常喜欢‘赌博’。”
银时十一月捋了捋蓬松的白胡子,皱纹堆叠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顽童的笑容,只是那笑容深处,似乎藏着更复杂的东西,“而且,你提出的赌局……在老夫这‘仅有’千年的短暂人生中,也堪称……‘有趣’得紧。”
他特意在“仅有”和“有趣”上加重了语气,灰白色的眉毛挑了挑。
因为赢了钱,他的心情显然极好。
“至于这些……”他用烟斗随意指了指面前那座金山,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谈论天气,“老夫会还给你的。”
嗡……
白流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,随即,一股难以抑制的、混合着惊喜与释然的暖流冲散了之前的憋闷,让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,绽放出一个真实的、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“哎呀,前辈您太客气了!这怎么好意思呢……既然输了就是输了……”
他嘴上说着客套话,身体却很诚实地微微前倾,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筹码,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。
“哼,少来这套。”
银时十一月嗤笑一声,浑浊却锐利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,“老夫本来也不是为了这点黄白之物才跟你对赌。不过……”
他顿了顿,抽了口烟,吐出银色的雾圈,语气变得严肃了些:“……有必要,和你进行更深入的‘对话’了。”
咚。
白流雪伸向筹码山方向的手,僵在了半空。
深入……对话?
是的。
他险些被赢回巨款的喜悦冲昏了头,忘了对面坐着的究竟是谁。
银时十一月。
执掌“时间”与“可能性”的十二神月之一。
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岁月,见识过无数兴衰起伏,甚至能窥见“世界终局”的古老存在。
自己刚才那番关于“未来并非注定”的言论,以及主动提出的、以“世界存续”为注的惊天赌局,无疑已经引起了这位神祇远超寻常的兴趣,甚至……触及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。
放松的神经瞬间重新绷紧。
他在意的不再是钱,而是接下来可能面临的、远超他当前计划与准备的“审视”。
“首先,第一个疑问。”
银时十一月将烟斗从嘴边拿开,身体微微前倾。
那一瞬间,他周身那落魄老农的气质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与整个房间的时空都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威严。
他那双被烟雾半掩的眼眸,直直地看向白流雪,目光平静,却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:“你已经知晓了老夫的身份。如何知晓的?”
“……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发牌员和几名护卫早已识趣地退到了房间角落,大气不敢出。
只有水晶吊灯的光芒静静流淌,映照着牌桌上凌乱的扑克牌和那堆沉默的财富。
这是穿越附身题材里常见的桥段……主角“意外”识破隐藏大佬的身份,让对方大吃一惊。如果此刻能潇洒地说一句“通过我超凡的洞察力与智慧”,然后看着对方震惊的表情,那该多好。
但白流雪很清楚,那行不通。
眼前的银时十一月,虽然将大部分力量分散封存在三件神物中,导致自身能力大幅削弱,但其作为“神月”的位格与积累了无数岁月的智慧,尤其是对“信息”与“逻辑”的梳理能力,在十二神月中恐怕都位居前列。
拙劣的谎言,在他面前只会如同阳光下暴晒的雪人,瞬间融化,暴露出下面更不堪的真相。
尤其是……自己“地球穿越者”这个最大的秘密,绝不能被轻易窥探。
电光石火间,白流雪心思急转。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、至少能暂时蒙混过关的解释,同时转移对方的注意力!
“好了。”
他忽然开口,声音平静,打断了短暂的沉默,也打断了银时十一月那审视的目光。
“……什么?”银时十一月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应。
“没必要问。”
白流雪迎上对方的目光,迷彩瞳中闪过一丝刻意为之的、混合了好奇与某种更深探究欲的光芒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我对你的‘过去’更感兴趣。我要……亲自确认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作势要站起来,仿佛要采取某种行动。
“不,那个,等等……”银时十一月眉头一皱,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,想要出言阻止或询问。
但已经太迟了。
或者说,白流雪那番看似突兀、充满主动性与攻击性的言辞,配合他起身的动作,恰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“诱饵”与“挑衅”。
对于一个习惯了掌控局面、尤其是掌控“信息”与“时间”流向的存在而言,一个渺小凡人竟敢宣称要“亲自确认”神祇的过去,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敬与……“变数”。
银时十一月那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,银色的流光骤然炽亮!
“自我。冷静,放松。”
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,直接在白流雪的脑海深处响起,并非通过空气传播。
与此同时,他轻轻抬起了枯瘦的、夹着烟斗的右手食指,对着白流雪的方向,极其轻微地、向下一“点”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魔力爆发,没有炫目的光影效果。
但白流雪感觉,自己周身的一切……水晶吊灯洒落的光晕、空气中飘浮的微尘、甚至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、心脏的搏动、思维的跳跃……都在这一“点”之下,彻底凝固、静止。
不,不是“感觉”。是真实发生了。
[银时十一月正在拨动‘时光之轮’]
冰冷的提示,并非来自系统,而是直接烙印在几乎停滞的意识深处。
[放任时光的洪流掠过……]
“扑通!”
白流雪的“意识”,或者说他存在的“核心”,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从静止的躯壳中抽离,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、无法形容的、由无数光影、线条、碎片、回响构成的……“海洋”。
时间的海洋。
这里与“时间的瀑布”那种具象化的、带有方向性的冲击感不同。
这里是更加本源、更加混沌、也更加“包容”的所在。
在这里,过去、现在、未来的界限模糊不清,无数时间线的投影如同深海中的发光水母,悠然飘荡,又互相交织。
普通的生灵坠入此地,连“反抗”或“理解”的念头都无法升起,便会彻底迷失,意识被无穷的信息洪流冲刷、稀释、同化,最终成为这时间之海的一部分。
但银时十一月是特殊的。
他是这里的“游泳者”,是少数能在这片海洋中保持自我、并有限度地“遨游”与“观测”的存在。
“真是……宽广得超乎预期啊。”
“意识”沉入海中的瞬间,银时十一月那古老的心神,便升起了一丝异样。
通常,他将一个凡物的“时间”短暂地投射感知,会觉得那像是一条“溪流”……从源头(出生)开始,流向终点(死亡),过程中或许有分支(选择),但整体脉络相对清晰。
越是强大、经历越丰富的个体,其“时间之流”便越宽、越深、流速也可能越快。
但眼前这个名为“白流雪”的少年的“时间”……
“这到底是什么情况?”
银时十一月“游动”着,尝试去感知、去勾勒这片属于白流雪的“时间之海”。
然而,反馈回来的信息,让他那古井无波的神性,都产生了明显的涟漪。
这片“海”,不仅仅是大。
它破碎、混乱、支离破碎得令人难以置信!仿佛有无数块来自不同年代、不同世界、甚至不同“可能性”的时光碎片,被强行拼凑、黏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个勉强维持着“白流雪”这个统一表象的、极其不稳定的聚合体。
过去与未来的碎片互相嵌合、冲突、覆盖,而“现在”这个节点,则像是一根纤细脆弱的浮木,白流雪的意识正死死抱着这根浮木,在狂暴的时间乱流中艰难维持着自身的存在。
不稳定。
不完整。
这个存在本身,就像一件布满裂痕、随时可能彻底崩解成无数时光尘埃的古老瓷器。
他能“存活”至今,在银时十一月看来,本身就是一个近乎奇迹的悖论。
“这是……何等漫长的‘磨损’?”
银时十一月自身经历了以“千年”为单位的悠长岁月,自认见识过时间的沧桑。
但白流雪这片破碎的时间之海中,某些碎片的“古老”与“磨损”程度,让他都感到心悸。
那并非简单的“年岁久远”,而是一种仿佛经历了无数次“重启”、“覆盖”、“修正”后留下的、深入存在本质的疲惫与伤痕。
与这片海洋相比,自己那千年的时光,竟显得有些……“崭新”?
‘那是……’
就在银时十一月试图梳理这片混乱时,一块特别明亮、也特别刺眼的“未来”碎片,如同被洋流卷起的发光水母,主动漂入了他的“视野”。
那是大约十年后的某个“未来”。
景象,他无比熟悉……铅灰色的、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天空;龟裂的、流淌着熔岩的大地;以及地平线上,那尊笼罩在无尽黑暗与毁灭气息中的、巍峨如世界之影的庞大轮廓……黑夜十三月。
毁灭的终局,他观测过无数次,早已麻木的场景。
但在白流雪的这片“未来”碎片中,景象……不同。
黑夜十三月,那不可一世的、象征着终焉的黑暗龙神,并未如往常观测中那样君临天下、播撒灭绝。
相反,祂那庞大的身躯……正在倾倒、崩解!
如同被推倒的山岳,发出无声的、却震撼整个时间层面的哀鸣与崩塌巨响!而在那崩塌的黑暗巨神面前,站立着一个身影。
渺小,却无比清晰。
那身影背对着这个未来的“视角”,看不清面容,但银时十一月无需任何标识或推理,在“看到”那身影的刹那,其存在的“本质”便已了然于心。
是“白流雪”。或者说,是某个“未来可能性”中的白流雪。
哗啦啦!!!
就在银时十一月确认这一点的瞬间,仿佛触动了某个连锁反应,以这块“未来”碎片为核心,无数与之相关联的、更加细碎、更加凌乱、充满痛苦与挣扎的“过程”碎片,如同被引爆的星河,疯狂地涌入他的感知!
那不是线性的“旅程”。
那是同时爆发的、成千上万次“尝试”的叠加影像!
每一次“尝试”中,那个渺小的身影都以不同的方式、在不同的时间点,冲向那尊黑暗的巨神。
然后,是无数次、各式各样、惨烈到极致的“死亡”……被黑暗吞噬、被龙息汽化、被时间湮灭、被存在本身否定……紧接着,景象“倒流”、“重置”,然后再次冲锋,再次死亡,再次重置……
那不是简单的时间回溯。
那是超越了银时十一月认知范畴的、某种更深层、更蛮横、更不计代价的“机制”在运作。
是数百次、数千次、乃至更多次的“死亡”与“复活”循环,是无数绝望与坚持交织的烙印,最终才汇聚成了那块“黑夜十三月倒下”的“未来”碎片。
‘怎么可能?!’
即便是见证了无数时光奇迹的银时十一月,此刻心神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。
那种“死亡-重置-再尝试”的模式,并非他理解中的“时间能力”。
他是银时十一月,执掌时光的十二神月之一。
他无疑拥有干涉时间的能力……加速、减速、停滞、观测过去未来,甚至……在一定程度上“回溯”。
但那能力过于强大,也过于危险,如同稚子挥舞神兵,极易伤及自身乃至撼动世界基础。
因此,在久远的过去,他将自身绝大部分的时间权能,平均分割、封印进了三件特制的“神器”之中。
一件掌管“未来”的可能性观测与引导(但无法改变既定终局)。
一件掌管“过去”的影像记录与检索(但无法进行实质干涉)。
一件锚定“现在”的稳定与延续。
而他自己,则满足于持有这三件神器的“钥匙”,作为一个观察者与守护者,度过漫长岁月。
“时间回溯”?
理论上,如果他取回“过去的齿轮”并全力催动,确实可以逆流时间,去往过去的某个坐标。
但,那并非没有代价,也并非无所不能。
最大的限制,便是“未来已发生之事,即使回到过去亦无法改变其既定结果”。
这就像观看一卷记录过去的魔法录像……你可以回到“录像”中的某个时间点,重新体验,甚至与其中的“影像”互动,但你无法改变“录像”本身已经记录下来的结局。
你无法阻止注定逝去的爱人,无法挽回必然发生的悲剧。
你只是一个拥有部分“交互权限”的、更加沉浸式的“观众”。
所以,银时十一月明知世界终将毁灭,却只能接受,只能旁观。
因为在他观测到的所有“未来录像”的最后一帧,毁灭的终局都已铭刻。
但是……
白流雪的时间碎片中呈现的景象,彻底颠覆了这一认知。
这个少年,竟然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,进行了连他这位时光之神都“不敢”甚至“认为不可能”的尝试……挑战那既定的终局!
并且,在无数次的失败与重来后,于某个“可能性”中,取得了胜利!击败了黑夜十三月!
那是他未曾亲眼见证过的“未来”!那是他无力改变的“终局”!
‘你……究竟是什么?’
银时十一月那古老的神魂,因这超越认知的发现而剧烈震颤。
他“看”向那在时间乱流中紧紧抱着“现在”浮木的少年意识核心,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、困惑,以及一丝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微弱的悸动。
哐当!
“呃!”
现实维度,莲花客栈VIP室内。
银时十一月仿佛从一场深沉的梦魇中惊醒,身体猛地后仰,撞在厚重的雕花椅背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他脸色苍白(虽然被皱纹和烟雾遮掩不太明显),额角竟然渗出了几滴冰冷的汗珠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瓶烈酒,拔掉塞子,仰头“咕咚咕咚”猛灌了几大口,浓烈的酒液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流淌,打湿了陈旧的衣襟。
“嗯?”
白流雪眨了眨眼,茫然地环顾四周。
在他的主观感受里,刚才只是和银时十一月对视了一眼,时间仿佛凝滞了微不足道的一瞬,连一次心跳都未曾完成。但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不同?
发牌员和那几个加兰族护卫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,眼神迷茫,仿佛集体失神了刹那。
‘发生了什么?’白流雪心中警铃大作,立刻检查自身。
身体没有任何不适,记忆没有断层,但一种微妙的、仿佛被什么东西从里到外“扫视”过一遍的异样感萦绕不去。
他摸了摸胸口,心脏跳动平稳,但直觉告诉他,刚才绝对发生了超出他理解的事情。
“看来……我们曾经见过面。”
银时十一月放下酒瓶,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,声音还带着烈酒灼烧喉咙后的沙哑,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,不,是比之前更加幽深难测。他重新看向白流雪,目光复杂。
“诶?”
白流雪一愣。
“或许,在‘过去’的某个时候……不,是某条‘时间线’之外的地方,我和你……见过面。”银时十一月缓缓说道,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。
他指的显然不是这条时间线上的“现在”或“可追溯的过去”。
‘什么?什么意思?’白流雪心中越发惊疑。
对方的话玄之又玄,指向的可能正是他作为“穿越者”或“游戏玩家”所拥有的、超越这个单一世界线经历的“背景”!
难道刚才那短短一瞬,对方窥探到了自己身为“玩家”的某些本质?
不管白流雪脸上露出多么明显的不解与警惕,银时十一月没有再解释。
他放下酒瓶,双手撑在牌桌边缘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如炬,直视着白流雪那双迷彩色的眼眸,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道:“我知道你来找我的原因了。大概是……需要我的‘庇护’吧。”
“!”
白流雪瞳孔微缩,心脏猛地一跳。
这发展……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!
按照他原本的构想,即使能通过赌博引起银时十一月的兴趣,用“世界存续”的赌约触动其心弦,获得其“庇护”也绝非易事,必然需要长期的接触、铺垫、展现价值,甚至完成某些苛刻的考验。
他本打算将这次会面作为建立联系的起点,成为酒友、牌友,再慢慢图谋。
可现在……对方竟然主动点破,并似乎有意直接给予?
‘这不在计划中啊!’惊喜之余,是更深的警觉。
天上不会掉馅饼,尤其是从一位执掌时间的神祇手中。
“好吧。”银时十一月接下来的话,更是让他屏住了呼吸,“我会给你庇护。”
白流雪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但是,”银时十一月话锋一转,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,“以老夫现在的状态,无法赋予你完整的庇护。如你所知(或者你该知道),我将自己的力量分成了四份,三份注入了不同的‘神器’之中。”
白流雪当然知道。
通常的神月,只会将自身极小部分力量或特性封印在“神物”中,作为象征或赋予特定能力。
而银时十一月是特例,他将自身绝大部分的时间权能,平均灌注到了三件特制的“神器”里。
正因灌注的力量过于庞大,那三件神器甚至产生了某种程度的“灵性”或“活性”,能够自行选择形态、地点,甚至在一定程度上“行动”。
它们每次现身,都可能以不同的面貌、种族、年龄、性别出现,游荡在世间它们感兴趣的地方。
在游戏原设定中,找到它们本身就是极其困难、带有强烈随机性的任务。
“去带一件‘神器’回来给我。”银时十一月说出了条件,灰白的胡须随着他开合的嘴唇微微颤动,“那么,我便赐予你相应的祝福。”
“……什么?这、这是真的吗?”白流雪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。
虽然条件听起来依然困难(寻找一件能到处跑、会伪装的神器),但比起预期中漫长而渺茫的讨好过程,这已经是一条清晰得多的捷径!而且,是对方主动提出的交易!
“有什么好犹豫的?”
银时十一月看着他那副将信将疑的样子,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,似笑非笑,又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淡漠,“既然知晓你的‘目的’与老夫的‘期待’……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,那么,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助力,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?”
“一致的”?白流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。
对方指的,是“阻止世界毁灭”这个终极目标吗?
因为在自己破碎的时间碎片中,看到了那个“击败黑夜十三月”的可能性,所以认为自己是“同道中人”,甚至可能是“关键变量”?
“不过,有个问题。”白流雪按下心中的激动与疑虑,提出实际的困难,“我该如何找到您分散在外的神器?它们似乎……并不固定在某个地方。”
赤夏六月的“花灵之花”深藏阿多勒维特王宫,青冬十二月的“冬之心”冰封雷维昂海岸,燕莲红春三月的“温和心灵之花”沉睡于古老遗迹,都有相对固定的线索和地点。
但银时十一月的神器,是“活”的,会“跑”的。
“不必担心。”
银时十一月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,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银芒,语气带着某种笃定,“你已经见过……老夫的一件神器了。”
“见过了?”白流雪愕然。
什么时候?在哪里?对方的神器形态万千,自己怎么可能认得出来?
“是的。”银时十一月微微颔首,目光似乎飘向了某个遥远的、不在这个房间内的方向,“应该就在最近。好好回想一下吧。它似乎……对你颇有些‘好感’。”
好感?
白流雪脑中飞速旋转,将近期接触过的、所有感觉有些“特别”或“不对劲”的人物、事件快速过滤。
突然,一个画面闯入脑海……
哐当哐当行驶的列车车厢……那个穿着深紫色补丁长袍、兜帽遮脸、摆弄着脏兮兮水晶球和铜钱的老妇人算命师……她那些似是而非、细思恐极的“预言”……以及最后那鬼魅般、毫无征兆、连魔力波动都没有的凭空消失!
“啊!”
白流雪低呼一声,迷彩瞳骤然收缩。
那个神秘消失的算命老太婆!她那句“不能轻易‘遇到’人,否则会引发大陆级的灾难”,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“后会有期”……现在想来,处处透着诡异!难道那就是……
“看来你想到了。”
银时十一月看到他的表情变化,嘴角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加深了些,“它既然在你身边‘停留’过,并主动与你交谈,留下了‘印记’……那么,你们注定会再次相遇。顺着那丝联系去找吧。它就在……你旅程的下一个‘节点’附近。”
说完这些话,银时十一月拿起还剩小半瓶的烈酒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他的脸颊因酒精和刚才的消耗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,但那双眼睛,却清明锐利得吓人,没有丝毫醉意,只有一种勘破迷雾后的深邃与决断。
“那么,下次再见,小子。”
他冲白流雪随意地摆了摆手,然后拎着酒瓶,佝偻着背,如同一个最普通的醉醺醺的老头,一步三晃地走出了VIP室,很快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中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只留下白流雪一人,坐在空旷的牌桌旁,面对着重新归于寂静的房间,以及桌上那堆依然金光闪闪、但意义已然不同的筹码,陷入长久的沉思。
星云商会总部,荣耀回廊。
由泽丽莎亲自率领的、成功攻略古代卡门塞特遗迹的星云远征队,在无数闪光灯、魔法留影水晶的疯狂闪烁与记者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,如同凯旋的英雄般,穿过商会总部前特意清理出来的、铺着红色地毯的荣耀回廊。
年仅十八岁的商会大小姐,不仅找到了失落已久的传奇遗迹,更亲自战胜了遗迹守护者、传说中的“卡门塞特之魂”!
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,一个足以让她瞬间跻身大陆年轻一代最耀眼传奇行列的壮举。
当然,这背后离不开星云商会庞大公关机器的全力运作。
早在队伍归来前,各种经过精心裁剪、突出泽丽莎个人英勇与智慧的消息、访谈、分析文章,便已通过商会控制的媒体网络铺天盖地地投放出去,成功吊起了公众的胃口,将她塑造成了一位集美貌、智慧、勇气与传奇色彩于一身的“天才少女领袖”。
咔嚓!咔嚓!咔嚓!!!
刺目的魔法闪光几乎连成一片白光,将回廊映照得如同白昼。
记者们挤在护栏后,伸长了手臂,高举着各种采访设备,声浪几乎要掀翻装饰华丽的穹顶。
“泽丽莎小姐!看这边!”
“请问您是如何定位到卡门塞特遗迹的?”
“战胜守墓之魂的秘诀是什么?”
“您此刻的心情如何?”
“对星云商会的未来有何规划?!”
各种问题混杂着尖叫与呐喊,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但泽丽莎,这位风暴中心的主角,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结界之中。
那些喧嚣的声浪,那些刺眼的光芒,那些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,模糊、失真、遥远。
声音进入一只耳朵,又毫无阻碍地从另一只耳朵飘出,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任何有意义的印记。
“真吵……”
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,金黄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商会总部那扇缓缓打开的、镶嵌着星云徽记的巨门,步伐平稳,没有丝毫加快或停顿的迹象。
苍白的脸上因为连日的奔波与遗迹中的消耗而缺乏血色,但那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,仿佛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瞳孔深处静静燃烧。
反正他们问的无非是那些问题……如何找到的、如何战胜的、有何感想。
不必现在回答,稍后商会自然会安排正式的、有提稿的新闻发布会,届时她会给出“完美”的、符合商会利益与个人形象的答案。
现在,她没心思理会这些噪音。
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,有更强烈的喜悦需要去拥抱、去分享。
她成功了。
她找到了卡门塞特遗迹,战胜了守墓之魂,并许下了那个“愿望”。
父亲……有救了。
星云商会,稳住了。
压在她心头数年、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巨石,终于被搬开了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合着极度疲惫与巨大释然的轻松感,如同温暖的泉水,浸润着她冰冷的四肢百骸。
只要想到父亲苍白但慈祥的脸上重新焕发生机,想到商会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声音将彻底偃旗息鼓,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想要向上扬起。
“话说回来……那时的幻象,到底是什么?”
唯一让她心中掠过一丝细微不安的,是向卡门塞特许愿的最后一刻,脑海中突然闪过的、异常清晰的童年画面。
那个月亮特别明亮的夜晚。
父亲包下了整座夜间游乐园,只为了庆祝她七岁生日。
旋转木马闪烁着童话般的光芒,摩天轮缓缓爬升仿佛要触摸星辰,棉花糖甜得粘牙,父亲的手掌宽厚而温暖,笑声在空旷的园区里回荡,无忧无虑。
那是她珍藏心底、无论何时想起都能瞬间感到宁静与幸福的、唯一温暖的记忆。
即使在母亲早逝、父亲日渐忙碌、商会内部斗争渐起、她被迫迅速成长的艰难岁月里,那段回忆也如同永不熄灭的微光,照亮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。
“是因为终于完成了最大的心愿,救活了父亲,所以潜意识里想起了最幸福的时刻吧……”
泽丽莎这样想着,将那一丝不安归咎于过度紧张后的情绪释放。
她靠在缓缓行驶的、装饰着星云商会徽记的豪华自动马车内柔软的座椅上,闭上眼睛,任由那份迟来的、巨大的幸福感将自己淹没。
赤红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,更衬得她脸色苍白,却也流露出一种罕见的、近乎脆弱的柔美。
“小姐……”
前方,负责驾驶马车的、跟随星云家族多年的老车夫,忽然声音发颤地回头,脸色惨白如纸,额头上布满了冷汗。
“嗯?怎么了?”
泽丽莎没有睁眼,只是慵懒地应了一声。是马车太快了?还是人群太吵了?
“那些记者……他们说的话……”
老车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,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。
记者的话?
泽丽莎微微蹙眉,终于有些不耐地侧耳,试图从那片嘈杂的声浪中,分辨出一些具体的词句。
起初,是模糊的、重叠的噪音。
然后,几个尖锐的、充满攻击性与猎奇意味的词语,如同淬毒的冰锥,猛地刺破了那层保护性的“毛玻璃”,狠狠扎进她的耳膜,直刺大脑深处!
“……您对星云会长失踪事件有何看法!”
“……据说他在世界首脑会议中突然化为尘埃消失!”
“……您是否事先知情或与此有关!”
“……您能保证自己的清白吗!”
“……请正面回答!”
嗡!!!
泽丽莎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失踪?化为尘埃?世界首脑会议?父亲?
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,构成了一副她完全无法理解、也拒绝理解的画面。
“嗯?”
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,金黄色的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放大,看向马车窗外那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疯狂涌来、面容因激动和某种隐秘的兴奋而扭曲的记者们。
他们的嘴巴快速开合,唾沫飞溅,手中的设备几乎要捅破车窗。
为什么……他们问的不是卡门塞特?不是她的胜利与荣耀?
他们不是应该赞美她、崇拜她、将她捧上神坛吗?
为什么他们的脸上,写着的是质疑、猎奇、甚至隐隐的恶意与兴奋?
为什么他们的问题,指向的是……父亲?
“这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泽丽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,干涩、轻微,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。
她下意识地摇头,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些荒谬绝伦的问题从脑海中甩出去。
这不是真的。
一定是哪里搞错了。
也许是竞争对手的恶意造谣,也许是记者们为了博眼球编造的假新闻。
父亲明明在总部等她凯旋,准备为她举办盛大的庆功宴……
“……梅里安会长已于昨晚在世界树庭园举行的首脑会议中,当众化为光尘消散!现场有多国领袖与魔法影像为证!请您对此发表看法!”
最后一声尖锐的、如同最终宣判般的质问,如同惊雷,在她耳边炸响!
这一刻,是现实,冰冷、残酷、不容置疑的现实。
很快,便是足以吞噬一切、将灵魂都冻结的痛苦与黑暗。
泽丽莎坐在装饰华美、却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的马车里,金黄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,瞳孔放大,倒映着车窗外那一片疯狂闪烁的、仿佛在嘲笑着她所有努力与希望的刺目白光。
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只有无边无际的、足以将人彻底淹没的冰冷寒意,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将她刚刚升起的、微弱的幸福感与希望之火,彻底扑灭,碾碎成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