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华兰果园中央广场。
这里本是一个四季皆宜的旅游胜地。
尽管眼下并非最热闹的旺季,但由于其靠近阿尔卡尼姆这样的大都市,加上世界树本身永恒的魅力,广场上依旧游人如织,各族商贩的叫卖声、孩子们的嬉笑声、冒险者整理装备的叮当声、以及吟游诗人断断续续的弹唱声交织在一起,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嚣。
但今天,聚集于此的人们,或许并不知道,他们即将见证的,远非一次普通的“精灵文化活动”。
嗡嗡……
一种低沉、庄严、仿佛源自大地深处、又像是无数古老生命同时低语的魔力共鸣声,毫无预兆地以广场中心为原点,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!
这声音并不刺耳,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穿透力与厚重感,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!
“什么声音?”
“是……有什么特别的活动要开始了吗?”
“嘘!小声点!什么活动!是精灵王陛下……花凋琳陛下亲自驾临这里了!”
“真的假的?!那位平时连面都不露的神秘陛下,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?”
精灵王·花凋琳,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,是一个活在传说与遥远新闻中的、近乎神话的存在。
传闻中,她拥有超越一切精灵、乃至超越凡人想象的绝世容颜,以至于见到其真容者,无一例外会陷入无法自拔的爱慕,因此她常年以面具遮掩容貌,从未公开露面。
真相如何,无人知晓。
然而今天,这位神秘莫测的王,竟然毫无预兆地现身于第三世界树的公开广场,并且召唤出了一座只有精灵在举行最神圣仪式时才会动用的、完全由翠绿色活化藤蔓与发光水晶自然“生长”而成的古老祭坛,独自一人,静立于祭坛之巅。
她依旧一身包裹全身的纯黑旅行长裙,脸上戴着那副毫无表情的纯白面具,令人无法窥见丝毫属于“精灵王”的真容。
但正因如此,围观的人群心中,反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近乎“敬畏”与“痴迷”交织的奇异情感。
明明全身都被严实地遮盖,为何……这位精灵王,依然让人感到一种惊心动魄的、近乎“非人”的“美丽”?
无人知晓,这源于她无意识中散发出的、属于高等精灵王族天赋之一的[魅惑生灵的天然吸引]体质。
即便有面具与衣物阻隔,那份源自生命本源层次的无形光辉与完美韵律,依旧会对周围的生灵产生潜移默化的、难以抗拒的吸引力。
“呼……”
祭坛上,花凋琳轻轻吸了一口气,强自压下喉咙深处因紧张而泛起的细微颤抖。
由于诅咒已大大减弱,只要遮掩面容,理论上随时现身并无大碍。
但长年累月的深居简出、避世隐居,使得骤然被如此多陌生目光聚焦、审视,依旧让她感到了相当程度的压力与不适。
但,必须这么做。
如果不直接与世界树“木华兰”进行深度沟通,单凭外部勘察,几乎不可能找到黑魔法侵蚀循环往复的真正根源。
“沙沙沙!!”
仿佛回应王的召唤,广场周围、乃至整棵世界树“木华兰”的繁茂枝叶,无风自动,开始了规律而宏大的摇曳!
紧接着,天空之上,翠绿色的、如同流动极光般的庞大魔力光带,从世界树的各个方向升腾、汇聚,如同倒悬的翡翠瀑布,又似一张缓缓铺开的、覆盖天穹的生命织锦,带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,开始慢慢浸染整片天空!
“嗡……”
原本还低声议论、惊叹的人群,在这超越常识的自然魔法奇观面前,不由自主地集体噤声,只能茫然地、带着震撼与些许惶恐,抬起头,仰望那片愈发璀璨的绿色天幕。
“哇……”
仅仅是前来享受自然风光、放松心情的游客们,目睹了比预期壮丽百倍的景象,心灵仿佛被最纯净的泉水洗涤,感到了久违的宁静与治愈。
然而,与旁观者的沉醉与惊叹截然不同,祭坛之上,花凋琳面具下的眉头,却紧紧蹙起!
她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,交握在身前的双手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“好痛……”
[回去……]
[不要……]
[对不起……]
[好痛苦……]
无数破碎、混乱、充满极致痛苦与绝望的“意念”与“声音”,如同决堤的洪水、又像是亿万根冰冷的尖针,蛮横地、毫无缓冲地冲入她的脑海,撞击着她的意识!
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,而是直接在世界树与她之间建立的神秘链接中炸响!
声音听起来如同稚嫩孩童的哀嚎与呓语,充满了无法承受的折磨与濒临崩溃的混乱。
那无疑是“木华兰”的尖啸与悲鸣!
但花凋琳甚至无法与它进行任何“正常”的沟通!
“木华兰”的意志,并未保持“清醒”。
它仿佛陷入了一种因极度痛苦而产生的、自我封闭的谵妄状态,只是在本能地嘶喊、抗拒,拒绝一切外来的“接触”与“探查”,哪怕是来自“王”的呼唤。
“呃……!”
花凋琳闷哼一声,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
她拼命咬紧牙关,将全部精神集中起来,试图在那片痛苦的噪音狂潮中,捕捉到一丝清晰的、可供交流的“理智”或“信息”。
但“木华兰”只是持续地尖叫、混乱地低语,疯狂的痛苦意念如同厚重的、不断翻滚的泥浆,将花凋琳探出的精神触角死死缠住、拖入更深的混沌。
她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得不到,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股源于世界树本身的、浩瀚无边的绝望与痛苦的冲刷。
“拜托!清醒一点!”
花凋琳在精神链接中近乎嘶喊,“你必须告诉我……到底‘哪里’在痛!‘什么’在伤害你?!”
“咔嚓!!”
仿佛回应她的“强行沟通”,一股更加强烈、更加暴戾的、充满“拒绝”与“毁灭”意味的黑色精神乱流,沿着链接反向冲击而来!
“黑!!”
一个扭曲的、如同受伤野兽最后咆哮般的“意念”,狠狠撞入花凋琳的意识!
尽管她竭尽全力集中精神防御,勉强稳住了自身意识的核心,但那一刻,“木华兰”终究因无法忍受那“沟通”本身带来的、附加的极端痛苦,彻底、粗暴地……切断了与花凋琳的精神链接!
“砰!”
链接断裂的反噬与精神冲击让花凋琳眼前一黑,身体失去平衡,向前踉跄一步,单膝跪倒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,双手撑地,胸膛剧烈起伏,发出急促而艰难的喘息。
“陛下!您还好吗?!”
侍立在祭坛下方阴影中的精灵骑士们反应极快,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上祭坛,小心而迅速地扶起她,语气充满担忧。
“啊……”
花凋琳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,只能勉强抬起手摆了摆。
她抬起头,面具后的金色眼眸,望向天空中那因链接中断而开始缓缓淡化、消散的翠绿色极光,眼神中充满了无力、挫败,以及深沉的痛心。
那是世界树拒绝沟通、在痛苦中挣扎的最直接证据。
“好美啊……”
“真是……毕生难忘的景象……”
然而,对于下方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围观人群而言,那仅仅是一场短暂却无比壮丽的“自然奇观”与“王室表演”。
他们为绿色极光的消散而发出意犹未尽的叹息,或激动地讨论着刚才的震撼。
这天真而幸福的反应,与花凋琳此刻沉重的心情形成了残酷而讽刺的对比,让她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,更加疼痛。
她紧紧握住了拳头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,深深地低下了头。
必须从世界树那里得到“回答”,才能找到治疗方法。
但现在,连“沟通”这一步都做不到……
“陛下……”
扶住她的骑士长声音低沉。
“我必须……亲自去‘看’。”
花凋琳猛地抬起头,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虚弱,却已重新染上了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她没有打算就这样坐以待毙,等待无法沟通的世界树自行崩溃。
她摇摇晃晃,却异常坚定地重新站直身体,甩开骑士搀扶的手,大步走下祭坛,对着迅速集结到身边的精灵骑士团高层,清晰地下令:“召集所有可调动的‘巡林者’与‘净语者’。命令他们,以最快的速度,不择手段,搜索世界树‘木华兰’的每一个角落,尤其是根系区域、魔力节点、古老疤痕处……寻找一切可能成为污染‘根源’或‘通道’的异常点、法阵残留、或空间裂隙!我也会亲自参与搜索。”
“遵命!”
骑士长右手抚胸,铿锵有力地领命。
花凋琳的命令一下达,数名侍从官立刻取出小巧的魔法号角,吹奏出只有精灵才能听懂的、穿透力极强的特定频率。
周围待命的大批精灵骑士、身着轻便皮甲背弓的“巡林者”、以及披着素白长袍手持水晶杖的“净语者”,如同得到指令的精密机械,瞬间行动起来,以小队为单位,如同水银泻地般,迅速而有序地分散向世界树庞大躯干的各个方向。
世界树体积何其广阔,结构何其复杂雄伟,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将整棵巨树彻底搜索完毕。
但尽力展开感知,地毯式排查,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法。
“首先……”
花凋琳抬头,望向世界树那没入云层、高不可攀的“顶端”方向。
按照常理,魔力流动往往自高处向低处汇集,污染也可能自上而下蔓延。
从最高处开始,逐步向下搜索,或许效率更高。
就在她凝聚魔力,准备施展飞行魔法升空时,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祭坛下方……
在那里,白流雪正静静地站着,隔着一段距离,平静地注视着她。
那双奇特的迷彩色眼眸中,没有围观者的惊叹,也没有骑士们的担忧,只有一种近乎“了然”的冷静,以及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、仿佛“等待已久”的笃定。
花凋琳这才恍然想起,自己此行原本的目的,是与白流雪约定好,一同去探望挚友叶哈奈尔。
想到能与友人相聚,心底原本应该泛起一丝温暖与期待,但此刻,这情绪却被眼前沉重的现实彻底冲淡,只剩下苦涩的歉意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她走到白流雪面前,面具下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歉意,“能……稍微等我一下吗?我会……尽快解决这个事件。”
她说得有些艰难,毕竟“尽快”二字,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“不。”
白流雪摇了摇头,语气平静却直接,“我们一起行动吧。”
“没必要因为我……”
花凋琳下意识地想拒绝,不想将他卷入这明显的麻烦与危险之中。
“不是因为这个。”
白流雪打断了她的话,迷彩色的眼眸直视着面具上那对眼孔后的金色,缓缓说道,“我觉得……我已经找到了‘原因’的‘可能位置’。”
“…什么?”
花凋琳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,面具下的表情凝固了。
从事件发生到现在,白流雪明明几乎什么都没做,只是旁听了长老的叙述,观看了一次失败的沟通仪式……就已经“找到了原因”?
“如果我的猜测没错,”白流雪没有解释,只是侧过身,伸手指向世界树某个被浓密发光气根与永恒藤蔓遮蔽、显得格外幽深静谧的方位,“要不要一起去‘看看’?”
他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:“去……‘叶哈奈尔的花园’。”
叶哈奈尔的花园。
如果白流雪的猜测正确,那里现在……恐怕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宁静祥和的避世之所了。
强大的、拒绝一切的结界必然已经布下。
以他目前的实力和能力,独自一人,是绝无可能突破进入的。
“幸好……有花凋琳在。”他心中暗道。
在“游戏”的原本剧情中,这个阶段的“主角”,必须依靠自身成长、积累资源、完成一系列前置任务,才能获得足以突破结界、进入“黑色神灵”事件区域的能力与道具,其难度之高,堪称主线任务中的噩梦。
但现在不同。
他身边站着的是精灵王·花凋琳,是实力足以媲美九阶大魔法师的至高存在。
有她在,结界或许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。
主线任务被大幅度提前了,这带来了巨大的变数与危险。
但与此同时,身边也多了一个堪称“官方作弊器”级别的强大助力。
祸福相依,似乎……也没什么好过分畏惧的。
“不过……有件事,还是让人担心。”白流雪眼神微沉。
无论如何,“神灵杀手”,那个在“游戏”中只被极少数完成苛刻条件玩家遭遇过的、代表“终末”与“净化”的极端存在,很可能会出现在叶哈奈尔面前。
那是整个“黑色神灵”篇章中最棘手、最令人绝望的“关卡”之一。
“以防万一……必须万分小心。”他再次在心中告诫自己。
墨菲定律在这个世界似乎同样有效,越是担心的事情,越容易发生。
这样想着,白流雪对花凋琳点了点头,率先迈开脚步。
“我们走吧。希望……侵蚀的程度,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。”他低声说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凝重。
…………
斯特拉学院的学生中,贵族出身的比例相当可观。
这些贵族子弟,有时会因为家族的重要活动、仪式或紧急事务,而不得不临时请假离校。
学院对此有明确规定:如有正当且充分的理由,学生最多可一次性申请连续四天的“特别事务假”。
算上周末,理论上足以凑齐整整一周的离校时间。
当然,能成功请到整整四天“特别假”的学生,凤毛麟角。
因为很少有贵族家庭的活动,重要到需要继承人离校如此之久,且学院方面认为理由足够“正当”。
但洪飞燕是谁?
阿多勒维特王国的第三公主,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。
她毫不犹豫地动用自己的特权,申请了为期四天的“特别事务假”,理由栏简洁地填写着“王室与奥尔坎家族联合净化仪式”。
申请几乎在提交的瞬间便被秒速批准。
随后,她登上了王室专用的、铭刻着金色狮鹫徽记的豪华魔法飞艇,在数艘护卫艇的簇拥下,离开了悬浮于云端的阿尔卡尼姆。
飞艇平稳地航行在云海之上。
洪飞燕独自坐在宽敞的客舱窗边,赤金色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速流过的、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厚重云层,陷入了深沉的思索。
“女王同意了。”
她低声自语,仿佛在确认某个事实,“公主也是王室的一员,当然有权参与涉及王室的净化仪式。他……没有反对的理由。”
“摩尔夫森林的净化仪式”,对洪思华而言,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与不可触碰的秘密。
洪飞燕的强行介入与近距离观察,必然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麻烦与风险。
但奥尔坎公爵却“轻易”地接受了她的参与申请,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阻挠的意图。
“难道……有别的‘算计’?”
洪飞燕微微眯起眼睛,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。
政治场上的每一步,都可能隐藏着陷阱。
她悄悄转过头,用眼角的余光,瞥向客舱另一端、远远坐在另一扇窗边的萨耶兰·奥尔坎。
那位总是让人猜不透内心真实想法的黑发少女,只比自己年长两岁,但已然精于隐藏情感、擅长机辩、对政治权术更是熟稔于心。
单论纯粹的魔法天赋与实力,洪飞燕自觉并不逊色,甚至可能略有优势。
但若以“统治者”或“政治家”的标准来评价,萨耶兰身上,确实有许多值得观察乃至“学习”的地方。
但也仅此而已了。
萨耶兰是“静止”的,是依附于洪思华这棵“大树”的藤蔓,是总有一天,必须被“清除”或“收服”的存在。
“如果我要成为‘女王’……那么,即使是敌人,也要找到值得‘学习’的地方。”
她想起很久以前,在王室藏书楼某本早已遗忘名字的古老典籍上,读到过的一句话:“若遇可学之处,虽乞丐亦当俯首。”
是谁说的来着?
好像是……艾萨克·摩尔夫大公?那位十年前“堕落”的黑魔人,曾是王国著名的学者与哲学家。
“哼。”
想起艾萨克·摩尔夫,阿伊杰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脸,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。
洪飞燕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,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。
“公主殿下,需要来些茶点吗?”
侍立在客舱角落的王室专属乘务员,适时地轻声询问。
洪飞燕没有回答,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。
茶点算什么?反正……也尝不出味道。
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,另一种细微的、近乎“叛逆”的冲动,却突然攫住了她。
“不。”
她改变了主意,转头对乘务员清晰地说道:“拿‘黑森林蛋糕’,和‘甜可可’来。”她特意强调了“甜”字。
最近,她偶然间发现,如果在品尝某些特定食物时,将精神极度集中,似乎……舌头上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、转瞬即逝的、类似“味道”的模糊感觉。
虽然微弱到常人可能只会认为是“舌头接触物体的物理触感”,但洪飞燕近乎偏执地确信……自己那自“那日起”便彻底死寂的味觉,似乎……开始了极其缓慢的、近乎奇迹般的“恢复”。
自从失去味觉的那天起,她从未停止过尝试,用尽了各种方法,服用过无数据说能刺激感官的魔药与珍稀食材,经历了无数次希望燃起又彻底熄灭的循环。
如今,这微弱到几乎无法确认的“迹象”,是否意味着,无数次的尝试,终于……有了一丝渺茫的“结果”?
“是,殿下。”
乘务员很快端来了装饰精美的黑森林蛋糕与冒着热气的甜可可。
浓郁的可可香气与蛋糕的甜腻气息,在客舱中弥漫开来。
洪飞燕拿起银质的精致小叉,深吸一口气,如同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,将叉子深深戳入那块看上去无比诱人的蛋糕,叉起带着樱桃与奶油的一角,缓缓送到唇边。
这到底是什么,甚至让她感到了久违的、近乎“紧张”的情绪。
“嗯……”
她将蛋糕放入口中,没有立刻咀嚼,而是闭上眼,调动全部心神,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舌尖,小心翼翼地、如同考古学家发掘脆弱古物般,去“品味”、去“捕捉”任何一丝可能的信号。
……
没有任何“味道”。
没有巧克力的醇苦,没有奶油的甜腻,没有樱桃的微酸。
只有蛋糕体那湿润绵密、奶油那滑腻冰冷、巧克力碎那细微颗粒的……纯粹“物理质感”。
甚至,由于过度专注于“寻找味道”,那种黏糊糊、甜腻腻的质感被放大,反而勾起了强烈的、生理性的反胃感,几乎让她当场吐出来!
“呃……”
洪飞燕脸色一白,猛地捂住嘴,强行将喉头涌上的不适感压下,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她甚至感到,自己的味觉并非“恢复”,而是彻底“坏死”了,那种“渴望感受却什么也感受不到”的扭曲空虚感,混合着食物本身令人不快的质感,化作一种更为深沉的恶心,盘踞在口腔与食道。
“哈……该死……”
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,用手背擦去冷汗,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与更深沉的阴郁。
无法品尝味道的话,像蛋糕、可可这样质感浓稠、甜腻刺激的食物,本应尽量避免。
但为了那渺茫的、“可能感受到一丝味道”的希望,她一上来就过于“大胆”地挑战了最不适合的食物。
“这次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她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与困惑。
明明之前,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瞬间,捕捉到了一丝“不同”……那时候,到底为什么?有什么“不同”,才让她“尝”到了味道?
刹那间,一段遥远的记忆碎片,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……
上一次,她依稀感觉到“味道”的时候……似乎,是和“某个人”……一起吃饭的时候?
紧接着,一个荒诞的、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联想,如同冰冷的藤蔓,缠绕上心头:难道……和谁一起吃饭,会改变自己的“味觉”?
“那……根本说不通。”
她用力甩了甩头,仿佛要将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连同口中的腻味感一同甩出去。
连这种毫无根据的、可笑的“杂念”都会产生……最近,自己是不是变得太多,太“奇怪”了?
她感到一种陌生的、仿佛正在逐渐脱离掌控的“自我”。
“公主殿下,您……还好吗?”乘务员关切地低声询问。
“嗯。我出去一下。”
洪飞燕强作镇定,起身,快步走向客舱后部的专用洗手间。
关上门,她终于不再忍耐,对着华丽的水晶洗漱池,将口中残留的蛋糕悉数吐出,用冷水狠狠漱口、拍打脸颊,直到那腻人的感觉稍微散去,脸色才稍稍恢复。
当她整理好仪容,重新走出洗手间时,萨耶兰·奥尔坎,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走廊窗边,用那双惯常的、缺乏温度的灰蓝色眼眸,平静地注视着她,仿佛早已等候多时。
洪飞燕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,装作若无其事地,挺直脊背,迈着属于公主的、从容不迫的步伐,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萨耶兰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微湿的鬓角上短暂停留,没有询问,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额外的情绪,只是在她经过时,几不可察地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音量,平淡地说了一句:“公主殿下,很安静。不需要帮助。”语气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询问。
洪飞燕脚步未停,亦没有回应,径直回到窗边的座位坐下,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云海,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。
萨耶兰也收回了目光,重新望向自己面前的虚空,心中,一个刚刚浮现的念头,却悄然清晰起来:“味觉……”
她想起了关于洪飞燕公主“失去味觉”的隐秘传闻,也注意到了对方刚才前往洗手间前后,那极力掩饰却仍有一丝泄露的、与“品尝食物”相关的微小异常。
一个猜测,在她精密如仪器的大脑中成型。
但她没有说出来,也没有任何进一步探究或表示“理解”的意图。
洪飞燕公主很“安静”,不需要帮助。仅此而已。